Saturday, May 06, 2006

馬華公會:逃離政治與躲避崇高

This article is specially dedicate to all the Malaysian chinese fellow...
This article is specially posted here to express political woes that chinese is facing in Malaysia...


文/潘永強


1917年,胡適自美回國之初,就在文章中反復表明遠離政治,不做官的態度。他曾發願:“二十年不談政治”,只想在思想文藝上替中國政治建築一個革新的基礎。(見《我的歧路》)

可是不出三年,胡適就守不住這個初衷。1920年他與友人不得不發表《爭自由的宣言》,文首第一句話即說:“我們本不願意談實際的政治,但是實際的政治卻沒有一時一刻不來妨害我們。”

胡適作為一個學人,想逃離政治尚且為難。倘若明明是一個政党,而且還是執政陣營的一員,卻時時刻刻逃離政治,就更加令人駭異。

當一個政党選擇逃離政治,拒絕思考的時候,並不代表那些令人厭惡的實際政治已經枯萎,反而說明了這些政党的自我放逐,自甘孤絕。

以下我將試圖說明,為何馬華公會發動“終身學習運動”,是逃離政治的舉動,而本文的談話,將分成兩大部份。第一,是談論馬華公會“逃離政治的政治”,第二是認為馬華公會“把沒有目的當作目的”。

逃離政治的政治

過去在林良實時代,馬華公會予人的感覺,就已經是政治上自我放逐,活在馬來西亞政治以外。經過三年的慘烈党爭後,馬華公會本應展現新的氣象和面貌。然而新 領導層上任一年有余,推出所謂“終身學習運動”,顯示該党依然故我,格局已定。諸種現象說明,當今的馬華公會政治,我將它稱之為一種“逃離政治的政治”。

過去十余年來,馬華公會其實沒有太多值得一書的政績,除了“將教育作政治生意”的拉曼學院/大學計劃以外,馬華當局只能抬出它的民生服務、選區服務來作號 召。可是這樣一來,反而坐實了馬華公會逃離政治的形象,因為當馬華各級議員竟然忘情投入在基層民生服務時,則意味著這個政党已經逐漸喪失現代政党的功能, 而把政治工作“社工化”,將本來需要問政與思考的議員,扭曲為社會工作者。

須知政治與社工是不同範疇的工作,政治是公民參與公共領域內政治過程的行為,而社會工作者只不過是在現行体制下,承擔一些服務性和修補性的工作。如今,馬 華公會令民意代表遠離政治,變身扮演“地方員外”和“街坊福利會總幹事”的角色,對培養和提拔党內有思考力的政治人材、理論人材並無助益。況且,“社工型 議員”並非單純服務,而是有龐大的利益和私慾動機。換言之,馬華公會社工化之後,仍然遠不如某些宗教團体、慈善機構、非政府組織那麼值得尊敬。

誠如理大政治學者Francis Loh 所言,國陣的華裔和印裔領導人 日益置身于國 家(甚至國際)課題的辯論之外。

不只如此,馬華公會也逃避公開討論國陣的回教化政策,或採不介入的態度。它只會批評回教党的回教國,卻不見得用同樣態度批評巫統的回教化政策。為此,陳利威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就不得不發出這樣一個疑問:“當回教化席捲馬來西亞時,馬華公會在哪裡?”(見《民間評論》第四輯)

誠如論者所言,新經濟政策下的三十年,政府的大政策己定,馬華公會無能為力,只好倒退扮演好它的“執政党”角色,即在行政和官僚体制內從事日常操作;例如 地方上的官僚協調、華小食堂招標權的糾正、義山追稅的跟進等等──原因則是所謂的“行政偏差”。馬華雖在政府內,但不在政治內、也不在政策內,整体淪為一 部行政修補機器。

事實上,除了備受外人的批評,即使是前馬華公會總會長李三春,也不見得認同這種作風。四年前李三春接受《亞洲周刊》訪問,就清楚表露他對馬華政治路線的不 以為然。他認為:“馬華現在好像沒有給大馬華人一個發展的方向,只重視日常的管理。”(見該刊2000年9月4日-9月10日)所謂日常的管理,就是瑣 碎、零 散、枝 節的民生與党務工作,卻與“政治”漸行漸遠。

事緣在“政治”(politics)的深刻與複雜的涵意中,實包含了三個層面的內容。一是攸關政治制度和体制建構的polity(政体)、二是決策過程和資源分配的policy(政策)、其三才是致力於政治鬥爭和權力攫奪的現實政治(realpolitik)。

客觀而言,在九十年代以前,馬華公會並未似今日這樣遠離政治、遠離主流。早期馬華總會長的社會形象,也比今日高大重要得多。先不說建國初期的陳禎祿爵士, 德高望重,還頗受林連玉敬重;在陳修信時期,馬華總會長依然是國之重臣,舉足輕重。即使到了李三春,馬華總會長也似模似樣,深具政治思考和爆發力。

例如,1982年李三春為了証明馬華不靠馬來選票也能中選,大膽前去芙蓉競選,希望在馬哈迪面前提升馬華地位。即使是最初幾年的林良實,在1980年代末 巫統分裂時,也一度請長假六周,為華社權益向巫統表達不滿(1988年10月)。只是不知何故,後來傳出寶敦金融丑聞,林良實和馬華就從此硬不起來了。往 事如煙,繼起的總會長,總給人一蟹不如一蟹之感。

1990年大選,決定了往後馬華公會逃離政治的結局,當年馬華在華人選民居多的檳州全軍覆沒,國陣在驚濤駭浪中保住檳州政權。選後馬哈迪解除了拉沙里的威脅,重塑執政議程,此時馬華正值頹勢,就不再被視為一股可敬畏的力量。

九十年代起馬哈迪要重新爭取華人支持,但已經不再信任馬華公會,反而一切由自己主動出擊,直接享受讚美。他首先是解去政治化,諸如小開放、先進國宏願、批準堂聯成立、乃至高等教育私營化,整個過程充滿馬哈迪思維的痕跡,馬華只是附庸的政策執行者。

從此,馬華公會的角色日漸被取代,其政治生態也被迫循入一種“逃離政治的政治”。結果馬華公會已經不必再思考政治,反而各級党領袖只是停留在“搞政治”的層次。

由於馬華公會逐漸偏離主流且無力重返政治重心,但是它又不能在華人社會中沒有角色可以扮演,因此選擇了既不會觸怒巫統,又能去政治化的社會民生工程,並借此重建馬華公會的政治合法性。正如有人指出,馬華公會是在政治上“交不到貨”,才想在類似社團的活動中偷渡過關。

因此,在巫統默許下大事張揚發展拉曼學院,到1993年,林良實更宣佈浮羅交怡教育計划,後來還有華社思想興革運動、反跑馬機、反搖頭丸,甚至包括丘比得 媒人配對,以及不知所云的“菜籃運動”。這些泛社會性活動,有的是鬧劇,有的並無太多成效,惟共同之處是:無一與政治、政策、制度有直接關係。

把沒有目的當作目的

馬華公會逃離政治後,表面上忙得不亦樂乎,但無法掩飾這個政党蒼白孤獨的心靈,以及內在精神的懦弱與淺薄。它開始無法分辨“政治”的本質與執政的意義,反 而對“政治”的理解,只剩下如何以權謀、虛偽與矯飾的方式來爭權奪利而已。党爭的表現正好說明一切,在三年的派系纏鬥中竟然毫無理念與政見之爭。基於種種 務虛的舉動,一個瀰漫虛無心態的馬華公會已經形成。

如今逃離政治的馬華公會,早已喪失對政体和政策的介入能力,甚至對現實主流政治的權力分配也無能為力,結果“政治”於它而言,只是進行日常的行政或官僚操 作、爭奪小利私慾,或是在媒體鏡頭面前惺惺做態而已。在這裡,馬華的政治運作就退縮至“管理”的行為;試想當政治學變為管理學之後,境界落差何等巨大。

更甚的是,一旦政党逃離了政治,它還會唆使其他人,作政治上的盲從主義與集体叛離,隨之造成侵害民間社會、驅逐公民政治、排斥族群參與的現象。馬華公會自己不願思考,也打壓別人在思考。近日行動党的曹觀友先生質疑華總的偽善和逃避,就是擊中要害的有力批判。

換言之,馬華公會不只自已逃離政治,不願思考,它也盡可能帶領或影響華人社會逃離政治,同時鼓吹保守落伍的價值意識,令整個華社變成自私、怕事、愚昧、懦弱和偽善的一群,幾乎集体喪失政治思辨能力。

在這裡,我得借用林毓生教授提及的一個名詞,來形容近年來馬華公會的許多行徑,就是“把沒有目的當作目的”(purposelessness for purpose)。馬華公會很多的行為,都是不帶長期目的性,由於格局與結構限制,它已經沒有遠大的理想,也沒有提出政治見解與論述的意願和能力,更絕無 意願從事任何有目的性的政治建設。在心理上,這樣的政党也很缺乏自信,心虛又沒有安全感,一旦被別人刺破假象,就會老羞成怒、暴跳如雷。

在林良實出任總會長的期間,該党可謂“把沒有目的當作目的”發揮得淋漓盡致。我曾寫過一段評論林良實的文字:“……他對許多重大國政議題選擇了不發言、不 介入的遠離迴避,他使馬華公會的政党功能退居為去政治化的社會動員組織。最後,他對政治改革和制度建設毫不在乎、漠不關心,更少見熱情。林良實從未提過令 人印象深刻的政治主張,嚴格說來是沒有主義,也沒有主意的人物……”

這種“沒有目的”的政治行為,套用作家王蒙的說法,就是“躲避崇高”。當馬華公會在政治意識面臨向上突破的阻力後,它就淪入向下墜落的方向,而這一方向意 味著馬華公會在政治論述上的自暴自棄,以及政治行為上的不負責任,諸如收購媒体、打壓言論,皆是例証。“與虛偽說教同行,以為從此就可以躲避一切崇高價 值”。

把“沒有目的當作目的”,導致馬華公會許多言行,不過是一種愚弄社會的務虛姿態,並無真正實效,甚至無心追求實效,充其量只是一種滲透與動員的手法。我們 甚至懷疑,馬華諸公很可能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一些宣傳和主張。諸如思想興革、終身學習云云,試問有多少心清目明的馬華党員,會天真地認為自己的党領袖真 的奉行不渝?否則,何以一邊大言不慚終身學習,一邊不理會白小重開訴求?

自從馬華逃離政治之後,這個政党就日益面臨政党失靈(party failure)的窘 態。當 政党不能發揮有意義的政治功能之後,它首先就面對党員老化和流失的厄運,馬華公會近期憂慮年輕党員的量與質問題,即是預兆。一旦繼續失靈,人們對它的認知 就只是一部官僚化的組織:党內不願思考,只從事一成不變的事務。到最後,當這個政党面對越來越複雜和多元分化的現代社會時,它必無力回應,也不能與之對 話。其結果就是,它與一般民眾所關心的焦點,漸行漸遠,距離擴大。

七十年代初《南洋商報》名主筆李星可,在評議新加坡一党獨大政治時就說過,當政者除了要有“沒有思想的群眾搖旗吶喊”以外,也要接受不同意見的嚴厲批評。馬華在今日的國陣權力結構下,處境是悲涼又無奈,但不能成為不應受批評的理由。

誠如德國前社民党資深領袖Erhard Eppler嘗言:沒有政治其實也是政治,只不 過 是錯誤的政治!如果它在當下体制內不能做事、不願做事,又拒絕改革現狀,我們只好建議由別人取代,換人做做看。

為何終身學習

最後,談一點終身學習。終身學習並不是甚麼有新意的概念,許多進步國家在資源上和制度上都努力創造終身學習的環境。但是,今天在馬來西亞,如果要談終身學習,應該是為自己而學習,萬萬不能被馬華公會牽著鼻子去學習。如今馬華公會談終身學習,我想先提出三點看法:

一、馬華公會有沒有誠意,在公共政策上、國家預算上、資源分配上、制度機制上,創造全民學習的條件?例如普遍設立圖書館、學習中心、無線上網、寬頻服務等等。

二、馬華公會有沒有決心承諾,不再干預媒体、打壓媒体、控制媒体,包括放棄南 洋報業股權,重建媒体競爭制度?沒有言論和資訊自由流通,何以侈言終身學習?

三、馬華公會領導層,有沒有足夠的謙卑和胸襟,聽取不同的批評和建議?馬華公會願不願自己先去學習,而不是急著指導別人怎樣去學習?

黃家定曾經作出豪言:“只要他在任的一天,將致力讓華裔族群在馬來西亞國土上,擁有合理及值得驕傲的地位。”(《星洲日報》,2004年2月11日)對此我們寄以無限祝福和期待,不過請黃家定別忘記,他的任期還剩下七年多一點點。

19-10-2004
3-11-2004修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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